那是晴朗的一天,天空湛蓝如画,阳光照耀着村子。我们的午饭很丰盛。母亲坐在饭桌前笑着说:“多亏家树前段时间提醒我,今天是我的生日。”
家华说:“祝妈妈生日快乐!今晚我给妈妈洗洗脚。”
“家华真懂事。”
“妈妈,爸爸呢?爸爸还没有回家。”家华说。
“他呀,心里就没有这个家,整天跑得没影没踪。咱们先吃饭,不等他了。”
“妈妈,爸爸送你生日礼物了吗?”我望着母亲的两只耳朵,并没有看到耳坠。
“他呀,没那份儿心。我也不痴心妄想。”母亲怅然地说。
“妈妈,我长大后要送你一条金项链,亮闪闪的,很漂亮的。”家华甜甜地说。
“等你长大后我也老了,不需要那些东西。来,咱们吃饭!这盘回锅肉很香。家树多吃点,看你这些日子又瘦了。家华嘛,这些日子脸蛋儿胖了些,看着肉乎乎的。”母亲笑着说。
那天放学后我又到槐树林里跟着小峰哥哥学弹吉他。
他说:“你学了这段时间,学得也挺快,比我小时候聪明多了。槐花的花期马上要过去了。我马上就要走了。”
“噢,你要去哪里呢?”
“去花儿盛开的地方。”
“小峰哥哥,你能带上我吗?我想和你们一块走。”
他嘿嘿一笑说:“你呀,年龄还小。你跟我们走了,你爸爸妈妈还不急疯了找你。”
“我走了,我妈妈会找我。我爸爸根本不在乎我的。他经常用皮鞋踢我的屁股,还骂我是笨蛋。”
“母爱温柔,父爱彪悍,你长大后自然就明白了。”
“我们这里花儿挺多的,春天果园里有桃花、杏花和苹果花,夏天有槐花、西瓜花、南瓜花,秋天有菊花、棉花、洋姜花,冬天嘛,有雪花……你们可以一年四季留在我们村子里养蜜蜂。”
“嘿嘿,雪花可以酿蜜吗?”他笑弯了腰。
“明年槐花盛开的时候,你还会回来吗?”
“不知道。”
“为什么不知道呢?”
“我也不知道明年我会到哪里去。明年我应该还是在一个花开的地方。来,你弹一首,我听听!”他将吉他递给我。
我抱起吉他不慌不忙地按着弦,一串串旋律从我的手指间跳了出来,在空气里轻快地跳跃。
“你弹得比昨天好,进步很大。”
“小峰哥哥,我长大后想成为一名歌手,边弹吉他边唱歌。”
“你这个梦想真好。”
我离开槐树林时夜已深沉,蛐蛐在草丛里唧唧鸣叫。
我走到小学门口附近的时候,见旁边的小卖铺的门还开着,老刘歪坐在柜台前打着盹儿,电灯的光线从屋子里散射出来。
我突然望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穿过昏黄的光线向学校里快步走去。我揉了揉眼睛仔细一看,那是我父亲的身影!
父亲是去校内的厕所吗?他是去寻找什么东西吗?郑老师那双紫水晶耳坠在我眼前闪动。我思绪纷乱,急忙追了过去,见一扇小门虚掩着,从门缝里望到一间办公室透出一缕亮光。
父亲黑色的身影已经移到了办公室的前面。我蹑手蹑脚跟了过去,竟然撞破了他与郑老师的秘密!
我沿着房屋的墙根走了过去,耳朵贴在墙上听着屋子里面的声音。父亲与郑老师在柔情蜜语。
我两手攀着窗台,踮起脚顺着窗角向里面窥视。我望到桌子上的一盏台灯在黑暗里投下一束亮光,父亲与郑老师紧紧搂抱在一起。
我感到惊愕,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。我转身离开,在夜色中奔跑。
当我慌慌张张跑到街口的时候撞到了母亲。她手里拿着手电筒,照了一下我的脸说:“你这疯孩子,还知道回家啊!”
“妈妈,我……我看到爸爸了……”我支支吾吾地说。
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?”
“刚才我看到爸爸搂抱着郑老师。”我直截了当地说。
她露出惊讶的表情,问道:“真的?”
“嗯,我亲眼看到的。”
她怒气冲冲,拉着我向小学校园走去。
我永远不想回顾那天晚上的事情。丑陋、撕打、咒骂、哭喊的场景交织在一起,我们一个家庭被彻底打碎。
那天晚上父亲与郑老师仓皇逃走,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。
次日母亲到酒厂对双喜进行盘问,想从他口中获知更多父亲与郑老师的事情。
“双喜,你经常和孙福来一起出去。你一定知道他和那个狐狸精的事情。他俩是什么时候好上的呢?”
“嫂子,我真不清楚。”双喜哭丧着脸说。
“双喜,做人要诚实,不要耍滑头。”
“唉,嫂子,大概是两年前,有一个星期天我和福来大哥开车去县城送货,到村口的时候看到郑敏在等票车就顺便让她坐上了。她喜欢去县城买东西,我们隔三差五碰到她。他们的其他事情,其他我真的不知道。”
上课的铃声响起后,吴老师登上讲台说:“同学们,郑老师有事情请假了,她的语文课暂时全部由我上数学课。”
“郑老师和孙家树的爸爸……”有人小声嘀咕说。
我坐在课桌前低着头,面红耳赤,很想变成一只蚂蚁,找个地缝儿钻进去。
那天放学后,我与刘亚军跑到槐树林里。夕阳染红了洁白的槐花,一群麻雀在树枝上嬉戏追逐。我环顾四周,望不到小峰哥哥和那些蜂箱了。槐花已经开始萎谢,一朵朵随着晚风飘落。
“小峰哥哥已经走了。”我悲伤地说。
“哎,我忘了向他要一瓶槐花蜜了。”刘亚军说。
可是至今我也没有再见到过小峰哥哥。他像是一滴水,滴进了茫茫人海里。我们好像每时每刻进行着捉迷藏的游戏,有些人萍水相逢、短暂相处,就悄悄躲藏到另一个角落。
那段时间父亲与郑老师的丑事传扬开了,成了人们茶前饭后的话题。此刻想来,丑闻像是一枚裂了缝的坏鸡蛋,把很多人变成了叮着它不放的苍蝇。
当我穿过村巷,马宝财蹲在街角,满脸讪笑地说:“家树,你爸爸和那个姓郑的老师乱搞,给你搞出来一个小弟弟!”
我捂着耳朵奔跑远去,甩开那些毁谤。
那天老郑带着一帮亲友拿着木棍与斧头气势汹汹地来到酒厂,高声骂道:“孙福来这狗杂种勾引我女儿,我逮着他,非砍了他的脑袋!”他挥舞斧头乱砍东西,吓得黄狗汪汪乱叫。
双喜与酿酒师傅慌忙上前阻拦,劝说道:“你别砸东西了!你消消气,这些东西和你无冤无仇。”
“咦,这是孙福来的酒厂,我找不到他,就把它砸毁。”老郑怒吼道。
“你别冲动,有话好好说。你有仇恨,找孙福来当面解决。这酒厂可不能毁掉,我们还要靠它生活。再说,这事也不能全怪他。男女之间的事情,一个巴掌拍不响,要两厢情愿。你女儿现在不是跟他私奔了吗?你女儿也有责任。”酿酒师傅拉着老郑的手臂说。
“我要阉了孙福来,我要阉了他!”老郑一阵咆哮,“来,大家一起动手,把孙福来的酒厂砸毁,谁阻挡我砍了谁!”
一帮人将怒气撒在陶缸、酒桶、酒箱等器具上,哐哐当当,一阵棍击棒打下去酒厂狼藉不堪。
“你们别砸啦,别砸啦!”酿酒师傅顿足捶胸高喊。
那天傍晚,酿酒师傅将一堆铺盖绑在自行车后座上,他夕阳下回头望了一眼酒厂的大门,只见大门已经红漆斑驳,写着“神河粮液酒厂”的门牌斜挂在门边的墙上。他深深叹了一口气,然后蹬着自行车黯然离去。
接下来的几天我没有看到黄狗。我在村子里四处寻找它,问了很多人,也没有找到它的踪影。
“家树,我昨天看到公路上有一具狗的尸体——已经被车轮碾得不成样子了。”一个村民对我说。
“具体位置在哪里?”我吃惊地问。
“村头加油站向北大概三四百米的地方。”
我沿着公路边道找到了一具狗的尸体。我辨认得出来它是我家的黄狗!在苍茫的暮色中我把它埋到了菜园子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