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学瑞三年没领工资,儿子也下岗半年之久,上有近九十岁的母亲,下有十一岁的女儿,维持生活全靠老婆每月五六百元的工资收入,平均每人每月不足一百二十元,比贵州省贫困山区的农民收入还要少。对于生活在大城市,而且消费很高的广南市人来说,那是多么艰难啊!
困难的生活,犹如套在脖子上的绳子越扣越紧。往日正常的每餐两菜一汤,如今,连一菜都维持不了。特别是她老人家患病在床,不仅没有钱送入医院治疗,而且连买一些补养药品的钱都没有,每顿陪着一家人吃一些清菜或豆腐。王学瑞眼巴巴地看着母亲那被病魔折磨而消瘦的面孔,心里犹如刀割一样感到万分难过。特别是看到自己的爱人周兰,她日夜为自己的事烦闷,为家庭生活奔走操劳而显得憔悴与无奈时,他的心就更痛苦。料不到,由于自己采写这一二篇反腐文章,给杂志社全体干部职工带来那么多痛苦,使他们全部失业流浪社会;更料不到,给自己的家人带来这么大的灾难与困苦,连母亲患病都没有钱送往医院治疗。这就是一位作家写反腐败文章所带来的悲剧。
面对这一残酷的生活环境,他曾在自己的书房中暗暗地流过泪,也曾经浮现过死去的念头,不死去问题是不会解决的,也许死后这种长期带病工作,兢兢业业的工作精神,才能够让人们知道。到那时候,他的事情也就会昭雪,冤案会得到平反。
为了摆脱这一精神折磨,王学瑞多么想走向另外一个世界啊!到那里,如果上帝仍然安排自己当一位作家的话,他再也不写反腐败文章了。
但是,他又倒过来想着,自己正在被潘沿美审查之中,死了,潘沿美倒说自己是畏罪自杀,给自己一生清白的头上,戴上一顶永远摘不掉的帽子,反而为潘沿美等人打击迫害反腐败干部创造了立功的好机会。
宋代大诗人王安石有一句著名的诗句:“春风又绿江南岸,明月何时照我还。”可是,不死,这凄风苦雨,无止境的痛苦打击,何时才能结束呢?他又联想起明朝著名清官海瑞,为反腐败辞官还乡。在二十一世纪,作为一位作家,一位社长,因写反腐败文章遭受陷害,还要被迫还乡寻生路吗?
(二)
这天晚上,已是深夜十一点钟了,王学瑞夫妻躺在床上,翻来覆去总不能入睡。此刻,王学瑞看到妻子也睡不着,便开口对她说出自己埋压在心底的想法。
“关于潘沿美对我的审查,至今已有三年之久了,没有查出任何贪污问题,看来潘沿美是不愿意放弃对我的打击迫害的。现在官场腐败,贪贪相护,尽管我没有贪污受贿,但是,他们想整你,什么花招都会使出来的。明朝海瑞,因反贪官污吏,被撤职返乡。对于我王学瑞,为了不连累你与孩子,打算与你离婚,然后,我带着母亲还乡,离开这勾心斗角的官场,安度自己的晚年。”王学瑞用迟缓的口气对夫人说。
周兰听到丈夫提出离婚想法,立即从朦胧中完全清醒过来。她翻过身来,用半信半疑的眼光问:“你说什么?离婚!那不可能。”接着,她含着眼泪地说:“三年来,我知道您受了不少的苦,精神上受到残酷无情的折磨,同时,也给家庭带来了无限的困难与痛苦。但是,我不怪您,因为您为人民主持了公道。我相信您,您是无辜的。”
“我已连累你们三年了,使你们吃了不少苦。我诉到法院的案件明明是黑却说成白。我原认为,只要共产党还在,事情总会公正地得到解决的。现在,事情的解决还没有头,你们更苦了。”
“我与您结婚二十多年,从结婚那天起,我就不想您当什么官,只要咱们安安稳稳、安安乐乐地过日子,即使每日吃盐,我也心甘情愿。”
“是的,我的确也有这样的心愿。可是,万万没有想到,就因写这一二篇反腐文章,会给你与家庭带来那么多的苦恼与痛苦,真使我难过与内疚。”
“您写的文章,作为一名记者、作家是应该做的事情,我为有这样的一位敢于主持公道的记者丈夫而感到骄傲,我愿意为您分担这一痛苦。”
“这场腐败与反腐败的斗争,是我原来对官场斗争没有经验,估计得太天真与简单了。看来,这场斗争近期是结束不了的。我想与你办完离婚手续后,离开这伤心之地,带母亲回乡下,安静地度过我的后半生。”
“要回乡下,咱们一起回去!”周兰哭泣起来。
夫人柔肠寸断地哭泣,惊动了女儿梅梅。当看到母亲在哭泣时,她也伤心地哭了。
小女儿一边哭泣一边为母亲擦去眼泪,然后,她转过身来拉着父亲的手恸哭着说:“爸爸,求您不要回乡下,我知道您被坏人整了三年,没有工资领,生活困难。您没有钱,我今后不向您要钱就是。请您不要离开我们。”
王学瑞望着夫人泪水双双,神魂不定的神态,又看了看满面泪水、心灵创伤的小女儿,一种怜悯、疼爱、眷恋的舐犊之爱和一种愤怒、疾恶、不满之恨,一下子涌上心头,使他一时茫无头绪。冷静一想,回到乡下,能逃脱潘沿美一伙人的算计吗?他又认识到,这是一种掩耳盗铃之为,即使是回到乡下,也是不得安宁的。广南人讲现实,就要面对现实,既来之则安之。于是,他默默点头答应女儿不回乡下不离开她们。
周兰看到丈夫答应不走了,肩上好像放下了千斤重担,长长地松了一口气。可是,她望着满头白发,面容显得憔悴的丈夫,心里流露出一种无限爱怜、心痛与悲哀。她走下床朝卫生间走去时,自言自语地说:“心里弄不明白,如果说六十年代迫害知识分子是无法无天的话,那还有饭吃;九十年代迫害知识分子,连饭都不给吃,死活不顾,真是令人不可思议。”
“我只不过是说了一位记者、作家应该说的话,就遭受到如此的打击迫害,难道苍天真的有目无珠了吗?”王学瑞后背顶着床沿面向墙壁喃喃自语。
这时,王学瑞挽着女儿安慰地说:“睡吧!爸爸不回乡下了,不离开你们,永远和女儿在一起。”
梅梅看到父亲表示不离开自己与妈妈后,破涕为笑。于是,她放心地睡着了。
夜,已临近清晨,可是,被潘沿美陷害折磨得心力交瘁的王学瑞夫妇,此刻,他们久久也无法入睡……